阎王系统_分卷阅读_120
  说到这里,蒋楚成沉默了下来,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许多事情。在徒河的眼里,他或许只是个没有任何交情的普通同学。毕竟那时的他沉默寡言,而徒河则开朗温和,他成绩普通,而徒河是整个学校都出了名的才子。他们同在一个班,徒河是所有人羡慕和尊重的对象,蒋楚成却只能在一边用仰视的眼神看着那个永远光彩夺目的少年,没有勇气踏出一步。
  年少时期的那一点好感,如今说起来已经有点可笑,但是这么多年了,蒋楚成没有成家,也没有什么长期交往的对象,他在国外那种复杂的环境下生活了很多年,可是却始终保持着十分禁欲的生活状态,即使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徒河是蒋楚成的初恋,虽然这个恋字只是一种他压根就没有对任何人提及的暗恋,却也值得蒋楚成回味一生。
  因为自身的胆怯和对徒河的尊重,同班六年一直到高考结束,蒋楚成最终也还是什么没有对这个他爱慕了多年的少年说出口。他以为徒河注定会拥有美好的人生,因为他那么优秀而完美,他以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千里之外的学校就可以逃脱那种强烈的失恋挫败感,而一直到他已经不再青春年少,他都没能再拥有当初那种强烈的悸动过。
  二十年的时间里,蒋楚成偶尔在路上看到牵着手的一家三口,都会忍不住想到徒河。他觉得以徒河的性格,现在一定早就成家立业,做个幸福的爸爸了。他想象过徒河会娶什么样的女人,他想象过已经成为成熟男人的徒河会变成怎样富有魅力的样子,可是一直到多年过去,在肮脏的工地上,他听到那个工头用愤怒的声音喊出一个他魂牵梦绕的名字时,好半响,蒋楚成才像是做梦一般地看向了那个穿着土气,老的不像话的瘦弱男人。
  生活的不幸和命运的捉弄将蒋楚成记忆中的那个美好的像是梦一般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庸人,得知了多年前那场高考的真相,让徒河一瞬间就崩溃了,他在蒋楚成面前哭的难看又心酸,已经花白了的头发完全看不出和蒋楚成同龄,而就在蒋楚成以为自己会因为眼前的这一幕而彻底从这场二十多年的梦中苏醒过来时,他那颗早就被世俗和物质所包裹的心却意外地没有一丝厌恶或是失望,反而是充斥着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愧疚和心疼。
  “我那时候很不敢和你说话,因为我总觉得你估计不大愿意理我……你那么好,我却那么普通,你怎么可能会愿意和我做朋友呢?可是如果我当时考完……有勇气去找你,我说不定就能发现你被蒙骗了,我就能告诉你真相……一切都晚了……”
  “蒋楚成……”
  愣愣地听着那头的男人用一种十分压抑的语气说着话,徒河有些茫然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和蒋楚成毫无关系,他却反而比自己还要伤心。
  “是我没那个福气,不管你的事,就像我爸妈那时候说的那样吧……我不是个读书的料,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学不会……当时就算让我上了大学,说不定我也就是那样……我不就是这么个没出息的人嘛……”
  又是那些催眠了自己多年的话,从高考那一刻就接受了父母给自己安排的一切的徒河麻木地说着,却在下一秒听到了蒋楚成瞬间提高的声音。
  “是说你没出息的!是谁说你没用的!徒河……你可不可以别在这么想了?你当初的自信去哪儿?你的抱负呢?你的理想呢?你为什么要把别人对你的那些毫无根据的评价听见耳朵里!你为什么就不能活的有骨气点!别人瞧不起你,你就活的好起来啊,让他们看看,让他们后悔……徒河……你不该是这样的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嘶哑了起来,徒河被蒋楚成的这番话弄得彻底愣住,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通红通红的了。
  二十几年了,他的父母,他的姐姐,包括他遇到的所有人,都在和他说,徒河你是个窝囊废。
  就算他再不在乎这些,听多了也是会信的,更何况,徒河当初又那么绝望。
  他在最需要得到鼓励的时候,没有遇到一个蒋楚成,而如今,他死了,蒋楚成却说出了他等了二十多年都没有等到的一句安慰。
  这一瞬间,徒河像是又回想起了多年前的学生生活,他隐约记得那个时候的蒋楚成很内向,自己偶尔和他说个话他都有点不知所措。那个时候的徒河还心想着蒋楚成是不是很讨厌自己,所以才不搭理自己,而如今,当听到蒋楚成的这番话时,徒河那颗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却仿佛得到了离开这个人世的最后一点安慰。
  “他说的对。”
  一边一直没说话的柏子仁忽然开了口,闻言的徒河呆呆地看了他一眼,而紧接着,电话里便传来了蒋楚成疑惑的声音。
  “徒河?是谁在你旁边?你怎么了……”
  “你好,蒋先生。”
  从徒河的手里接过那只手机,知道徒河现在估计也说不什么的柏子仁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淡淡开口道,
  “我能够理解你如今的心情,或许你此刻在后悔着,或许你在试图补偿着,多年前的那件事错不在你。每个人的人生都应该由他自己主宰。徒河这辈子所受的苦,一方面来源于当时他所遭受的不明不白的欺骗,另一方面也来源于他自己的放弃和彻底颓废……也许我这样说有些残忍,但是很抱歉……你以为的重逢将会是永别……”
  说到这里,将手机凑到徒河的嘴边,徒河能听到那头的蒋楚成在惊慌地喊着自己的名字,而最终,他只是颤抖着声音,闭上了眼睛道,
  “蒋楚成……谢谢,要是有缘分,咱们,来生再见。”
  *
  市二院的重症病房里,呼吸沉重的老人眼神迷茫地半睁开着,她的身体半僵硬着,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死亡对于她来说似乎是一件毫不遥远的事,而就在她静静等待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来到时,她听到了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据说一个人在死前总是会开始反思自己的一辈子,王茹做了一辈子教师了,现在回想起来,更多的则是有关于工作的事情。
  几十年里,她工作认真负责,对待自己的学生也像对待亲生子女一般。她给患了癌症的学生卖过房产,给没钱上学的学生送过学费,在她多年的从教生涯里,她培养了无数对这个社会有着杰出贡献的优秀人才,这些学生将她当成恩人,当成母亲,当成恩人一般尊重和爱护,而在遥远的记忆中,王茹似乎有一件心事,一直以来都没有办法忘记,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徒……河……徒河?”
  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这个长相衰老的老太太,如今的徒河和当初的他已经天差地别,可是躺在病床上,眼睛都有些花的王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见状,老人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沙哑着又确认一下,在看到面前的这个憔悴的男人忽然哭了起来,王茹先是愣了愣,接着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缓缓地笑了起来。
  “徒河啊……徒河……你来啦?你来看老师了?徒河……”
  ……
  王茹这么多年里最印象深刻的学生,徒河。
  优秀,聪明,懂事,王茹从教生涯中,所带的第一届高三学生中的一员。
  那时候的徒河年轻,富有朝气,整个学校里的老师都喜欢这样的孩子,他能和老师幽默地对话,脑子里永远有富有价值的想法,王茹喜欢这个出色的孩子,将他当成自己最心疼的学生。
  她曾经一次次鼓励过这个孩子,虽然知道徒河的家庭条件并不好,但是王茹还是用她全部的心血去教导这个孩子。她希望徒河能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到最大的用处,成为了不起的人才,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
  “老师,谢谢您,我一定能行的!您看好吧!”
  一直到迈进考场的前一刻,徒河的笑容都是充满信心,王茹眼看着白衬衣的干净少年像是那个夏天最夺目的阳光一般渐渐远去,可是再相见时,却是王茹再也不想回忆的画面。
  “您好……请问您是王老师吗……”
  高考结束后的两天后,穿着朴素土气的夫妻俩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王茹疑惑地看着这对她根本没见过面的夫妻,在双方互相介绍过之后,她才知道,这原来就是徒河的父母。
  “啊,你们好你们好,徒河很聪明,很懂事,他是我们班里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孩子呀,以后一定可以考博士,做人才……”
  “唉,王老师啊……”
  徒河父亲低低的一声叹息打断了王茹的侃侃而谈,王茹茫然地看向这对显得心事重重的夫妻,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而沉默了许久的徒河父亲在好半响之后,才忽然开口道,
  “我们这次来呢,就是想麻烦你个事……我们不想让这孩子念了,但是这孩子性子强势,我们要是和他明说……他肯定……肯定不乐意……我们家的条件啊,我想老师您也知道,实在是不好……我们夫妻俩工资很少,还有个大女儿,马上要出嫁了……别人家的小子啊,一早就出去打拼,会帮家里挣工资了,就我们家这个小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知道读书,读书,读书……读书能有什么用?早几年那些读书的说出去都要挨批斗的啊,他怎么就这么喜欢这读书啊?我们实在是不懂,可是这孩子实在是倔……供了这么些年,我们夫妻俩实在是不想供下去了,毕竟真要是考到了大城市读大学,那些钱啊更是像流水一样的……我们哪里拿得出来啊……我们父母的钱赚的不容易,小河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自私,不谅解我们,我们和他讲道理,他就和我们扯理想……唉,您是老师,您是成年人,您肯定懂事理,知道我们这些做大人的苦处……”
  “所以……你们是想我……”
  迟疑地将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王茹觉得自己的心里乱的厉害,她觉得徒河父母说的这些话很没道理,可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或许是这对夫妻的眼神实在是太过愁苦,或许是他们粗糙布满了皱纹的脸引起了王茹内心的触动,总之,在徒河的父母将自己的请求说完之后,王茹久久地都没有回过神来。
  “你们让我骗他?骗他说他没有考上……可是,可是……那对他不公平啊……你们不能这么对他……”
  “我们是他的父母!凭什么不能这么对他!”
  猛地在办公室里大喊了出来,徒河的母亲满脸怒容,显得格外生气,看向王茹的眼神也是充满了厌恶。
  “就是你们这些当老师的!天天撺掇着让孩子念书考大学!我的儿子做什么不好!干什么要和你们这些臭老九一样!读大学!读大学!就和着了魔一样!我们要是劝得住他!何必还要来找你!总之无论如何!你都得把这念大学的事给搅和黄了!否则我就去教育局揭发你!和你没完!和你没完!”
  面容扭曲的女人一副恨不得扇王茹两巴掌解解气的样子,被这一番完全不讲道理的指责弄得怒火中烧的王茹几乎是将这对夫妻撵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可是在办公室的门口,这对夫妻却像是疯了一般跪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冲每一个路过的老师哭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