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_分卷阅读_228
  然而侯爷前脚走了,王妃后脚就吩咐人收拾起程。十五劝了两句毫无作用,只得跟着过来,一路上心里打鼓——虽然王爷护着王妃,可是这毕竟是打仗,这种时候侯爷是绝对不会容许有人不听安排的。
  现在王妃带着人大张旗鼓的来了,一进城就准备扎帐篷征用民居,简直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了。十五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不应该去办王妃交待的事,万一他这里办完了,侯爷那边下命令阻止,王妃的脸面往哪里搁呢?
  “桃华。”沈数一步跨进门,十五顿时如逢大赦,赶紧捉着空溜了出去,站在门廊下舒了口气。
  不过他这口气还没舒完就被人拍了一下,蝶衣从后头绕过来,穿着窄袖紧裉的小袄,下头不系裙子只穿夹裤,正瞪眼看着他:“王妃不是让你去找地方扎帐篷,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王爷来了。”十五冲屋里努了努嘴,叹道,“肯定是侯爷让王爷来劝王妃回去的,这还找什么地方呢。还有,你这穿的是什么衣裳,成什么样子?”小丫鬟才这么打扮呢,如蝶衣这样的,外头怎么也系条裙子才像样。
  蝶衣毫不在意地道:“这是王妃说的,真要打起仗来,我们都要出城去抬人的,穿裙子磕磕绊绊不是自找麻烦吗?”
  十五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蝶衣穿的这裤子跟一般女子穿的宽脚裤也不一样,脚上穿的羊皮小靴还特地加厚了底子,看来都像是特制的:“你们——要出城去抬人?”
  是他耳朵不好用还是怎么的?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蝶衣这样的大丫鬟平日里是不干那些又脏又累的粗使活计,所以多少都有些副小姐的娇气,现在她说要出城去抬人,抬的还会是受伤之后血肉模糊的那种“人”,这可能吗?
  蝶衣却是一脸骄傲:“当然!王妃训练我们是做什么的?”当初她刚进隔离区就吐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太没用了。这次跟着王妃到前线来,一定不能给王妃丢脸!
  “你真能——”十五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不怕?”
  蝶衣把胸膛又挺了挺:“你们打仗的时候怕吗?”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怕不怕呢?那肯定是有点怕的。毕竟谁不畏死?谁又想死?可是怕就有用吗?城池、家人都在他们身后,你怕了,你退了,北蛮人就会夺你的土地,杀你的亲友,所以就算是怕,也不能怕!
  “你跟以前还真不一样了……”十五上下打量着蝶衣。就像军士们打仗不能怕一样,这些救护队的人也不能怕?他还真没想过,蝶衣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的人,是因为王妃吗?如果王妃能改变蝶衣——十五忽然觉得,他应该去找地方了,王妃训练出来的救护队,可能真的要上阵了。
  “我们当然是要上阵的。”屋子里,桃华对沈数微微一笑,“不然我过来做什么呢?”虽然她没有手术设备,没有抗生素,不能输血输液,但既然仗打起来了,她就应该来尽全力,能救一个,就救一个。
  “那就叫人去办吧。”沈数身上戎装未解,“舅父让我去督运粮草,恐怕不能多在这里陪你了。不过,我走之前会向舅父说清楚,让你自由行事。”
  桃华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已经猜到定北侯自己不会来,而会让沈数来劝说她回去。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沈数根本一句话都没有劝过她,只听她说了一句话就答应了。
  “你真的——这么放心?”就这么相信她?
  沈数转身往外走:“军情紧急,我不能多陪你了。”他在屋门口转回身来,对她微微一笑,“你做事,我从来都是放心的。只是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驿站的房子也是低矮的,采光自然不好,只有门窗那边才阳光灿烂一点。沈数站在门口,颀长的身材几乎顶到了门框,从那里投进来的阳光都被他挡在身后,给他描上了一圈明亮的金边。
  桃华抬眼看去,灿烂的金色中沈数的眼睛比阳光还要明亮,让她不由自主地也绽开一个笑容:“我会小心,你也要保重。”
  安郡王妃带了一支护理队前来督州城参战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督州城。尽管城外有北蛮军,还是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跑去看热闹,并带回了新鲜消息。
  “王妃在东城门那边的空地上设了好些个帐篷,正往里抬桌子呢。”
  “那些护理队里有许多妇人,还有些伤兵,走路都一瘸一拐的,真能去打仗?”
  “征用了附近的好些民房,又是喷酒又是洒石灰——哎,那酒都是烧刀子,真是可惜,要是拿来喝了多好……”
  “我看见几个军医,身上都背了个奇怪的药箱子,涂成白的,中间还画个红颜色的叉,说是个十字吧,又不大像。还有那些护理队的人,腰里也都缠个搭裢,上头也画个这样的叉。说是凡做这个的,都画这个标志,打起仗来受了伤时只要看见这个,就能去求医求药。”
  “难道是都做郎中了不成?”
  “也有好些郎中呢。大部分应该是燕州城的郎中,咱们督州城的也有,哎——就前些日子种痘的那几个郎中,我看着都去王妃那里了。”
  因为种痘之后果然再无一个孩子感染天花,所以督州城里施行种痘的郎中极受人尊敬。外地来的郎中种过痘之后就走了,本地的郎中就成了大家感谢的对象,简直无人不识。
  既然种痘的郎中都受人尊敬,那提出种痘之法的安郡王妃自然更要尊敬了:“既然是王妃带的护理队,肯定没错。”
  开头说闲话的几个闲汉则遭到了狠狠的驳斥:“那酒拿来给你喝,还不如泼了呢。”
  “就是!王妃这是来救人的,你以为跟你们一样?有这工夫说闲话,怎不上阵去打北蛮人?就是去修城墙也是好的。”
  不管走到什么地方,总都有些游手好闲的人,不过在西北,这样的人格外不招人待见,自然被骂得灰溜溜滚了蛋。然而托他们爱闲逛说话的福,郡王妃的护理队很快就被大家所熟悉了。
  这会儿,定北侯却在大帐里冲着十五发火:“你们王爷是这么说的?”臭小子,叫他去把他媳妇弄回燕州城去,结果他倒说他支持他媳妇,让他这个舅舅都不要管了。臭小子如果在眼前,一定要拖过来打上几军棍!
  “王爷是这样说的。”十五觉得自己还真不如像初一一般跟着王爷去运粮呢,在这里夹在侯爷和王妃之间真是太可怕了。不过王妃坚决不让他再去打仗了,说他的那个什么血栓还是不宜做啥“剧烈运动”。王爷现在对王妃简直是言听计从,就这一句话,就把他圈到王妃身边去了。
  “她究竟想做什么?”定北侯在大帐里转了几圈,平了口气问道。最初的恼火过去之后,他也冷静了一点。外甥不是个糊涂人,为了美色就昏了头脑,连打仗这样的事都敢拿来玩笑。而蒋氏在西北做了这么多事,看起来也不是个没分寸的,虽然这护理队实在有点滑稽,但——还是先问问吧。
  “王妃说,一切都不必侯爷操心,平常我们什么也不会做,只等打起仗来救护伤员,其实与军医也没有什么不同。”
  “真的?”定北侯表示怀疑。弄了这么大阵仗,就来个跟军医没什么不同?当他是傻子哄吗?
  十五挠挠头:“侯爷,王妃是这么说的。”
  “那她现在在做什么?”定北侯再次怀疑地问。
  “把郎中们聚在一起授艺。还有,让护理队练走位。”说到这个,十五都有点佩服王妃了,眼看大战在即,外头对护理队议论纷纷,她居然还能对一切议论置之不理,照样安排课程。
  定北侯咂了咂嘴,无话可说了。泰山将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是大将风范哪。这要是个将领这么镇定,他得高看一眼,然而这是个女人,让他说啥好呢?
  “罢了罢了,我也管不了她。”要说管外甥媳妇,那得定北侯夫人来管才叫名正言顺,他一个做舅父的总是不好说得太多,“只要她别给我惹麻烦,我现在可顾不得她。而且,一旦仗打起来,我要调用军医或郎中,可由不得她不许。”
  十五低了低头:“王妃说,等真打起仗来,侯爷就无须操心军医的事了。”王妃真行,竟然连侯爷要说这话都料到了。
  定北侯瞪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挥了挥手:“快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杵在这儿招我烦!”
  十五赶紧溜了。回到护理队扎营之处,只听里头脚步声响,却没有人说话。他进去一瞧,见护理队的人三人一组,两个抬着王妃弄出来的什么担架,一个背着药包跟在旁边,在营帐之中进进出出。
  这是又在练走位了。十五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被这些人走得眼花,并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得去中间的帐子里寻桃华。
  然而中间的帐子里也都是人。这几天脸上的青痕才完全消失的丁郎中精神奕奕,正拿着刀子在比划着什么。十五探了一下头,见中间桌子上摆了一头才被开膛的小猪,旁边则摆着些奇形怪状的刀和针,看得他头皮都有点发麻,想了想还是退出去找蝶衣了。
  蝶衣刚从走位的护理队里退出来,脸上还是红的,见了十五便道:“侯爷同意了?”
  十五点点头,指了指还在走的那些人:“到底能不能行?王爷可是在侯爷面前下了保证的,王妃的话也说出去了,我看这仗打起来就是这几天的事,到时候要是——”
  “呸!”蝶衣轻啐了他一口,“说什么晦气话呢。王妃说了,到时候只要全力去做,哪怕能多救一个人也是好的。”
  “是是,当然是这个道理……”十五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更有些担忧了,他相信王妃一定会尽力,但有的时候,尽力并不等于就会被别人承认。现在他很希望北蛮慢一点攻过来,多给王妃的护理队一点练习的时间。
  然而正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你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十五的担心到了半夜就被证实——牛角号声响彻全城,北蛮进攻了。
  十五是进过军营的人,即使睡觉的时候也十分警醒,一听到动静,片刻之间就将衣裳结束整齐,提着刀从屋子里奔了出来。
  出乎他意料之外,本以为护理队半夜起身少不了混乱,可事实上这些人虽然速度不及他快,却也并没有乱,片刻之后就全都出来了。那些伤兵还好说,毕竟是营里受过训练之人,那些妇人竟然也有条不紊十分利索,倒真是让十五惊讶了。
  营地之中此时已经亮起了灯火,十五借着不怎么明亮的光线看了看,发现这些妇人穿的衣裳跟那日蝶衣穿的一样,只穿裤子不系裙子,的确是省了一道手续,走起路来也更不受拘束。
  不过这时候也不可能让他去细看别人的裤子,桃华背着个药箱从屋里出来,沉声道:“全体准备,各自就位,我们的工作要开始了!”
  ☆、第175章 抢救
  陈立的运气不是太好。
  其实北蛮打过来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呢,挨的十军棍已经将养得差不多,可以上阵杀敌了。
  论英勇杀敌,陈立还真的不输给谁,尤其他如今怀着立功的心思,冲杀起来就更勇猛了。然而凡事有利便有弊,他冲得太急,脱离了小队,深入敌阵,被几名北蛮人夹攻,到底是挨了一刀,从马上跌下来,撞到头昏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喊杀声已经不在身边,显然战场转移了。天色未明,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陈立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伸手一摸腰间,染了一手温热的鲜血。
  他这一刀挨得其实不是很深,这全赖他身手不错,在关键时刻躲闪了一下,北蛮人的弯刀在他腰间划开很长的一道伤口,但没有伤及脏腑。如果不是他的马突然绊了一下将他甩了下来,他至少还可以回城去的。
  但是现在——陈立稍稍一动,立刻觉得脚踝一阵剧痛——他在被甩下马的时候,右脚还在镫内,被拉脱了臼。而且就这么一动,腰间的伤口也迸裂开来,血立刻流得更快了。
  完了。陈立颓然地躺倒在地上。他见过流血至死的兄弟们,神态多数还十分安详,有些仿佛睡过去一样。也曾有险些因为流血过多而死的同袍说过,那时候身上只是发冷,如同冬日里躺在雪窝子中一般,渐渐的就麻木并且想昏睡过去——只要睡过去,人就完了。